教师绩效工资调查

      “一开始兴奋，以为国家要给涨工资；后来觉得麻烦，每个月都要算计自己加了几个班；现在觉得有点麻木，改来改去都一样。”一位中学的语文老师这样评价绩效工资改革。

      三年前，一场义务教育学校的绩效工资改革以迅疾之势大幕拉开。2008年底，国务院审议并原则通过《关于义务教育学校实施绩效工资的指导意见》（下简称《指导意见》），决定从2009年1月1日起，在全国义务教育学校实施绩效工资。“义务教育学校实施绩效工资，是贯彻落实义务教育法的具体措施，也是深化事业单位收入分配制度改革的重要内容。”国务院文件中给予这场改革如此期许。三年后的今天，面对这项涉及到1000万教师群体切身利益的改革，不同的人给出不同的评价。

      近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分类推进事业单位改革的指导意见》公布，启动新一轮事业单位改革。其中绩效工资改革被作为其中的核心一环。《指导意见》提出“结合规范事业单位津贴补贴实施绩效工资，进一步做好义务教育学校、公共卫生与基层医疗卫生事业单位实施绩效工资工作”。那么，本轮事业单位改革将会如何改变相关人群的利益分配格局？义务教育领域已推行三年的绩效工资的成败，或许能为此提供借鉴。

      有人增收万元 有人“没拿到手”

      对绩效工资改革，张文老师觉得挺满意。他是江苏省常熟市溧阳县一所普通中学的语文教师，教初三。张老师从业已有12个年头，是学校教学骨干，目前职称是中学一级教师，每周要上10节课。说到自己的收入，他给记者算了一笔账：基本工资每月3700，再加上绩效工资在内的其他收入，一年拿到手里的有6万元。“绩效这块，年底一次性领，按10个月计算，因为要扣掉寒暑假。”张文解释说。2009年的绩效工资改革，使张文的年收入较此前增长了将近1万元。张文和他的同事们因而支持这项改革。

      不过，距离溧阳县2000多公里之外的广西河池，李颖老师就不是那么高兴。

      教师绩效工资调查：三年甘苦两重天

      河池是广西西北边陲的一座地级市，多山，属欠发达地区。李倩是河池都安县一所普通中学的教师，也有10多年教龄。她每周白天要上14节课，还有三个晚上（7点到9点半）的补习，每月基本工资是2200元。李颖所在的学校绩效工资是一个学期评一次，按照评定规则，她的绩效工资在1000－1500元之间浮动。“上个学期得了1500元，上上个学期是1100元，但上学期的绩效工资到现在都没有发下来。”李颖无奈地说。更令她难以接受的是，施行绩效工资改革后，她的收入非但没增加多少，有时还有减少，因为以往学校收学生杂费后会拿出一部分以津贴名义发给老师，“现在这部分津贴已经取消”。因为，按照《指导意见》的规定，义务教育学校在实施绩效工资后，将规范后的津贴补贴和原国家规定的年终一次性奖金纳入绩效工资总量。“所谓的绩效工资，就是把原来工资的一部分扣出来，再以绩效工资的名义发放。”有老师这样理解这项改革。

      显然，同样一项改革，相似教龄的两位老师遭遇却各不相同，有人欢喜有人忧。“根源在于绩效工资的资金来源问题上。”国家教育发展研究中心教育政策评估室研究员安雪慧对此认为。

      根据人保部、财政部、教育部2008年12月联合出台的《指导意见》，绩效工资改革按照“管理以县为主、经费省级统筹、中央适当支持”原则，确保所需资金落实到位。文件出台后，时任教育部人事司司长吴德刚曾解释说，所谓“管理以县为主”，就是明确县级财政在经费保障方面要承担重要责任，优先保障义务教育学校实施绩效工资所需经费，足额纳入预算，及时拨付到位。但现实的情况却是，中西部地区很多县级政府是“吃饭财政”，能将当地教师的基本工资足额发下去就已经很不错，若想确保绩效工资发放，简直难如登天。以甘肃省为例，全省共有86个县，其中国家级贫困县43个，这些县的本级政府显然无力自行提高教师工资。《指导意见》要求各省、市、区在2009年6月底前将绩效工资兑现到位。但是有调查显示，直到去年年底，仍有相当多的地方没有落实教师绩效工资。

      西北师范大学教育学院副教授赵明仁主持了一项调查显示，山东省有83.7%的教师拿到了全部绩效工资（主要集中在潍坊、滨州等经济水平较高的城市），12.2%的教师正在落实，4.1%的教师未拿到绩效工资；甘肃省则只有12.6%的教师拿到了全部的绩效工资，还有18.7%的教师根本没有拿到绩效工资，另有68.7%的教师只拿到部分绩效工资。“还没有落实绩效工资制度的地区，主要是因为县级和地方财政存在困难，难以一次性拿出足够的资金支持义务教育实施绩效工资制度。”赵明仁说。为此，多位受访的专家均表示，在绩效工资经费筹措方面，应该加大中央以及省一级的统筹力度，减轻县级的资金压力。考虑到地区之间经济社会发展的差异性，可建立中央与地方分地区、分项目、按比例共同分担的财政保障机制。

      “可以划分发达、中等和贫困地区三类地区，分别确定中央和地方财政分担的原则和比例。”赵仁明表示。具体而言，发达地区基础性绩效工资经费主要由地方自行负担，中等地区实行中央和地方按5:5共同负担，贫困地区以中央为主、地方为辅，按8:2比例分担，并且实行将上级政府转移支付的教师绩效工资经费直接划拨到校。

      “行政人员拿上限，普通教师拿平均”有钱之后，怎么分，是另一个大问题。

      决策层当初推出绩效工资制度的初衷，是想要发挥绩效工资分配的激励导向作用。《指导意见》对此有明确表述：“根据考核结果，在分配中坚持多劳多得，优绩优酬，重点向一线教师、骨干教师和做出突出成绩的其他工作人员倾斜。”这样的意图，从政策设计的框架中不难看出。 绩效工资改革推行之前，义务教育阶段的教师工资由四大块组成，即岗位工资、薪级工资、绩效工资和津贴补贴。其中岗位工资和薪级工资属于基本工资。改革后，津补贴被纳入到绩效工资之中。绩效工资则被分为基础性和奖励性两个部分。其中基础性绩效工资占绩效工资总量的70%，具体项目和标准由县级以上政府人事、财政、教育部门确定，一般按月发放。奖励性绩效工资占30％，主要体现工作量和实际贡献等因素，在考核的基础上由学校确定分配方式和办法。

      此外，根据实际情况，在绩效工资中还设立了班主任津贴、岗位津贴、农村学校教师补贴、超课时津贴、教育教学成果奖励等项目。这也就是为什么张文老师收入比其他同事多的原因，“因为我教两个毕业班语文，还担负学校行政上的一些工作”。张文说。不过，有些地方的学校在制定绩效工资时，却常常出现“管理人员拿上限，后勤服务人员拿下限，普通教师拿平均数”的情况。

      王彬，广西河池都安县某重点中学的历史老师，高级职称，17年教龄，一周14节课，教5个初三班，2个初一班，每周六还要补5节课，工资每月有1800元。她所在的学校，绩效工资是每个学期评一回，对于教师而言，一般是按照工作量、质量奖（班中每有一名学生考试成绩进入全县前100名，则奖励该班教师4元）、晚自修以及值班数量来定。学校的绩效工资方案是由教务处评定，全校教职员工被分为三档，分别是行政领导、教师以及职工。教师绩效工资在500-600元区间，职工是450-540元，中层领导一般比教师多500-600，副校长多650元，校长多700元。“学校里大多数教师对这种绩效工资设计不满意，感觉太低了。老师之间，老师和职工之间，领导和老师、职工之间都有矛盾。”王彬说。

      赵明仁副教授主持的一项调查也显示，不同教师群体对于绩效工资的分配有不同的看法：甘肃省有27%的教师认为绩效工资实施后，教师之间的工资差距拉大了；33%的教师认为没有变化；另有26%的教师表示不知道变化情况。其中，43%的教师认为这种差距是合理的，而这些教师中有64.5%的是具有高级职称的教师。“可见职称仍在决定工资的高低，而没有合理体现出向一线教师倾斜、多劳多得的原则。”赵明仁表示。

      依照《指导意见》，各县区都分别制定了绩效考核办法，分别对校长和教师进行考核。奖励性绩效工资在考核基础上，由学校确定配方式。而学校一般会根据专任教师、中层干部以上管理人员、教辅人员、工勤人员等岗位的不同特点，确定不同的系数，并分别对考核内容和标准进行细化和量化，实行分类考核。“但由于岗位、学科之间的差异性，即使同一类岗位，不同学科教师在教学难度和投入上也会有一定的差异。”安雪慧表示。

      如何解决这一分配上的难题？有两种不同的思路。

李颖老师的同事韦中华老师，是学校的工会主席，算是管理人员，参与到绩效考核方案的制定之中。他表示，制定这个方案“很头疼”，因为很难摆平学校里面的各种盘根错节的关系，“如果能让县里面统一出一个分配和考核的方案，学校的压力就会小很多。”“绩效工资改革的效果不是很好，主要原因是分配方案不统一。”韦老师说。这样的呼声在绩效工资改革推行的三年中时常被提起。

      “记得2010年绩效工资刚刚推行一年，很多校长在各种场合都发表意见，要求中央能够出台一个意见，关于考核标准方面的，这样底下操作起来就更容易了。”安雪慧回忆道。在她看来，中央决策层肯定是不会出台这样一个全国划一的标准的，因为全国各地的实际情况千差万别，最恰当、最适合的标准一定是来自学校自己。与其呼吁国家出台统一政策，不如每个学校都能够完善本校的教代会制度，学校的绩效考核以及绩效工资分配方案都严格通过教代会讨论通过和公示等程序，把改革所涉及到的利益群体能够涵盖到一个公开的利益博弈平台上。“但是在现实中，很遗憾，许多学校在这一环节都是流于形式”。安雪慧说。